1.

　　许是灰烬，容或星尘。彷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废弃熔炉，火光褪去，温度犹存。好像是穿越光年宇宙的巨星残骸，爆炸过后，无影无形。一片两米高的墨色，暂时性的凝聚着有无，辐射出不可名状的力场，让人一时不知所措，宛如暗夜被眩目的车灯打住愣住悚住恍住的麋鹿，悄无声息。

　　蔡小华的近作之一，《失语》。

　　2.

　　瑞士天文学家褚威奇（Fritz Zwicky）在1932年推论宇宙中存在“暗物质”，藉以解释观测到的星云在星团中的运行速度为何与估算值不同。根据运行速度推算出来的星云质量远远比我们依电磁反应（光）观测到的星云质量要大得多。上世纪更多的观测显示暗物质的存在，现代天文学与宇宙学一般推论宇宙中可见的“明”物质占20%，暗物质占80%。正因为暗物质不与产生光的电磁作用反应，暗物质其实可理解为透明的。

　　3.

　　蔡小华的艺术或可理解为一种可见的范围外的追寻，一种暗物质的体现。

　　4.

　　如果把质量与能量合并看待（本该如此），暗物质占了23%，一般物质仅仅4.6%，其余皆为暗能量。

　　5.

　　不论布面上是“彩色”还是“黑白”，蔡小华的作品充满可视可见之外的暗能量，它并不存心挑战你的常识或惯性，却把你的存在抛回给你，让你看你的感官，看你的超感官，看你的意识，看你的无意识，看你自己。

　　6.

　　在画布上的每个时空，蔡小华都在审视自己。那是一段生长与消灭的过程，那是一次健康与病痛的过渡，那是一场肉体与精神的交融，那是一片希望与失望的交织。

　　就这样，他的力场吸引着我们跨越了画布。

　　7.

　　这神奇的跨越是如何产生的？既不来自于似是而非的理论的催眠，也无关哗众取宠的图像的再现，应该归功于蔡小华对于绘画最根本的材料与物质性的精彩掌握。

　　8.

　　蔡小华的《微颗粒》。一片灰色的天空╱云海╱氛围展开在画布上，并没有一般油画的厚度，却灵动异常。丙烯与油彩，亲水与斥水，流动与凝滞，渲染与渗透，调色油与松节油，透明与哑光，挥发与残留，蔡小华体现了他对材质的高超控制力，彷佛是自动绘画下的笔触，背后却是扎实的训练与功底。这是一种对于西方媒材的中国表现，这是一幅中国墨色的油彩写意。

　　而在《失语》、《帘》、《红色对白》、《韵》等综合技法作品中，我们则看到传统国画中的“皴”的意趣，师法自然、表现山石的毛笔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网、帘、计算机线等随意捻来的现成物（objet trouvé）。同样师法自然，却已是工业革命后的现代性的自然了。

　　9.

　　西学为体，中学为用。所有当代中国艺术家的共同课题之一，便是如何在西方文明做为现代社会的基础上，承续中国人千年的人文精神。历史不可能倒退，没有现代性的回归传统是个乌托邦。

　　10.

　　或许是偶然，或许是命定，蔡小华的家学渊源把他放在了一个传统的起点，却又自觉的选择了西方油画技术来走他的艺术道路。他的艺术直视现代性，没有任何意识形态的包袱，一点一滴的回应现代人的幽微与恍惚。

　　11.

　　恍惚，是老子用的字眼。

　　第十四章：“视之不见名曰夷，听之不闻名曰希，搏之不得名曰微，此三者不可致诘，故混而为一。其上不皦，其下不昧，绳绳不可名，复归于无物。是谓无状之状，无物之象，是谓惚恍。”

　　老子虽然没有现代人在物理上对于暗物质等自然界的理解，却对人的生存境况有超凡的洞见。不用假以外求，我们反观自己，多少我们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的有形无形事物力量，有机随机地影响着我们，塑造着我们，与我们的意志与意识驳杂交错，一分一秒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。

　　12.

　　在这人生路上前进，我们越来越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周遭的暗物质暗能量，与道益远。蔡小华在他的艺术道路上前进，越来越趋近惚恍，他的作品慢慢把人纳入他的力场，一同感受道的呼吸。

　　13.

　　一同感受，天人合一，这是东方的理想，古老中国的核心意识，也是与西方艺术的分歧点。

　　19世纪法国浪漫派泰斗德拉克罗瓦（Eugène Delacroix）写道：“艺术中的成功，不在于把人的感受加以删节，而在于扩大，如果可能的话，更在于用尽一切办法地加以延长。”

　　现代西方在物质层面上殖生，感官上号召更强更大更真实。中国的书画传统讲求的是内在的气韵神，孜孜以求与天地协同。

　　14.

　　我们有可能在现代社会传承先辈们与环境和自然的关系吗？我们如何响应现代社会对于人文的创建与破坏？我们是否还在乎笔墨山川？蔡小华的艺术提供了一个后韵无穷的场域让我们来追寻与发现。暗的，其实是透明的。

　　15.

　　你是在暗夜路上愣住悚住恍住的麋鹿，寂静袭来，车灯袭来，生平第一次你清晰透明的知道，你是一头在暗夜路上愣住悚住恍住的麋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