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都认为:当今中国缺少纯粹的艺术家,更缺少有说服力的个案。可凡事都不能说绝,因为:总是会有例外!
蔡小华就是这么一个。
我与蔡小华做了十多年的朋友,一次又一次地走进他的工作室(包括三次上韦曲——他安在西安市郊的工作室),一次次地进行面对面的交流,友情可谓深厚!可若是有人问我:你真的了解他吗?你真知道他在画些什么吗?还真没有这个自信来作出肯定的回答。解读永远都是一个过程,一个体验和智力双重冒险的过程。但我们可以去尝试。面对一个真正有份量的个案,我们根本就是别无选择!
蔡小华的身上潜伏着艺术家的优秀“基因”,秉赋极好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,生活在“八闽之乡”的“岭南派”第二代传人——蔡氏一门来到了大西北安家落户,不久就有了蔡小华。十一岁那年,他的父亲仙逝。这个沉重打击使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“使命”似的,于是,在他母亲的督促、引导下拿起了画笔,踏上了这条追求艺术的漫漫长路......四十余年的坚持,四十余年的不懈努力,才成就了今天的他。在这漫漫长路上,母亲一直都是他的启蒙者和守护神。尽管母亲也已仙逝十多年了,可在他的耳边仍然听得见父亲、母亲的声音。父辈们成了他的一面不倒的旗帜,引领着他去攀登那座横亘在他眼前的、依稀可辨的高峰!
四十多年以来,他很少为生计而画画,尤其是最近十年来,他几乎完全不考虑市场和画商的需求,“一心只读圣贤书,双手只画自己的画”。所以,他的市场时有时无,不温不火。对此,他自己却并不怎么在意。就是在这样一种相对轻松、自由的心态支配下,他实现了“韦曲变法”,完成了我所目及的当今中国的一批最棒的作品!所以,我相信:没有纯粹而敬畏的心态,就不会产生伟大的艺术。
过程极其艰难,甚至还是痛苦的。靠的是玩命似的坚守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简直就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和不断地受伤害!在“韦曲变法”期间,他因劳累过度和化学成分的毒害,画聋了一只耳朵!此行为,已堪比梵·高!
所谓过程就是不断地调整,不断地寻找最佳方式的表达,不断地使画面的效果臻于一个完美的状态——几乎无懈可击。这一切靠的是修养、智慧和悟性,而绝不是单纯的勤奋和资历。
在他的身上,发生了三次大的调整:
第一次调整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至新世纪之初,目标是放弃写实油画和装饰性创作,转向了构成性抽象的方向。蔡小华虽不曾受过正规的学院训练,但他的恩师——张荣国却是毕业于央美的一位现实主义油画家。正是在他的引导下,蔡小华花了七、八年的时间接受了素描、速写与色彩写生的严格训练,后又深入到各地的乡村,进行了大量的风景画创作。一句话,他是在自己的大学里完成了绘画的基础训练。国内新潮运动飚起的那些年里,他开始转换艺术观念,做起了抽象的实验性创作。期间,他还在“上戏”和“南艺”进修过。1995年他进驻北京圆明园艺术村,他的“实验”也终于有了一些眉目。这批构成性的抽象创作,是他独立创作的第一块基石。这批作品显得阳刚气十足,色彩沉着,富有激情,除了线条、团块等纯粹性抽象元素外,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意象性符号:如窑洞、脸谱等。这些都是他所钟爱的意象,但在具体处理上,已经为后来的拓展埋下了一个伏笔,例如他喜欢平涂一大块单色层,把一些内在的东西深藏于其中。
第二次调整发生在十年前。当时,我们都在“上海画家村”,相处了有二、三年时间。这个时期,他在原有的基础上,削减了自己所钟爱的意象和构成性元素,而转向更加单纯的符号抽象。画面的背景,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处理后,显得深邃、幽冥而透彻,背景上漂浮的是类似气泡或细菌一类的圆形符号,时而生成,时而纠结,时聚时散,聚散总依依,欣喜又无奈,似是在演绎生命的无穷变幻和不可预测(当时,正处于“非典时期”),也更像是在谱写他自己的心曲:委婉而动人,忧伤而绵长……这种缠绵在离开上海后又延续了几年才戛然而止。这一时期,在综合绘画方法的实验上收效颇多,为他后来的“冲刺”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。
第三次调整即是我所提到的“韦曲变法”,或称“韦曲蜕变时期”。始于他搬入韦曲工作室以后,直至眼下都还在延续。在友人的帮助之下,他有了这个工作室。工作室原是一户富绅的私家大院,院内杂草丛生,房屋破旧,但空间够大,却又离城几十里地,没有了喧嚣和俗务的干扰,使他可以天天沉浸在个人营造的创作氛围之中。于是,他尽量地早出晚归,披星戴月,像当年疯狂的梵·高那样,玩命似的耕耘着,忙碌着,从此也就进入了他的巅峰状态!(期间,他还常奔波于北京与西安两地之间)。
为了叙述的方便起见,我把这个时期统称之为“韦曲变法”。
纵观“三步走”的近二十年调整过程,可以做个简要的概括:他的创作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更简约,更纯粹,更内敛,更自然,更极致的方向,并最终突破了平面性的神话。
我个人于2011——2012的两年之内,三进韦曲考察现场,读画、交流,真是一次比一次兴奋、激动!
为与大家分享这份读画的喜悦,我将三次“原生态”的读画心得扼要地摘录如下:
一进韦曲(2011,5,24):
“这些画看似很薄,色彩相对纯粹和统一,但仔细去看,画中有画,里面的变化十分微妙,像是有呼吸、有阴阳的转换。无数遍的作画过程如同参禅一般,反反复复,既磨练意志,也沉淀了精神。正是这种东方蕴藉,使这些作品超越了西方的抽象或极简艺术。”
二进韦曲(2011,9,26):
“可以把莱辛当年的10个经典判词——‘高贵的单纯、静默的伟大’——用在蔡小华的画面上。所谓‘高贵的单纯’就是说这种单纯和统一(仿佛没有什么层次,其实内藏层次十分地丰富——这是看不出层次的层次感)摆脱了平庸,又在同时趋向了恢宏、幽远、深邃的境界,且具有了一种难得的雅致;所谓‘静默的伟大’,就是说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画面既是平心静气到了一极致状态,同时又可以感到——在画面的深处透发出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生命活力——如同是在呼吸。”
三进韦曲(2012,9,18):
“在新的作品中,不露痕迹地转换了中国传统绘画的‘笔墨与皴法’,把西方的‘大色域’绘画的一套东西抛到了一边,而与中国文脉接上了气。所谓‘笔墨’,最难做到的就是你个人所独有的‘那一笔’和‘那一墨’。现在,蔡小华做到了。这些精妙、细微的用笔,特具个性的‘蔡氏皴法’,都在不显山露水之中焕发出了东方‘气韵’。其实,东方的‘二维’绘画与西方的‘彻底的二维平面’在审美品位上相距甚远,气息更是不同,而这正是我们在做抽象或极简时必须强调的地方,否则就会被西方统统‘吃掉’了!遗憾的是,很多中国抽象艺术家尚未深察到这一点,故而难有大的成就。蔡小华不仅深察到了,而且做到了。他的特殊意义或许正在于此。”
这些“原生态”的东西如今读来,仍有一些地方没有说到或者说没有说透。所以,有必要在这里再作些补充。
“韦曲变法”成败的关键首先取决于作画的过程、材料与手法。作画的过程是一遍又一遍,多达几十遍的累积和沉淀。蔡小华这种创作习惯在十多年前就已养成。在过程中,通过身体与工具之间的不断地调整,使点、线、面、色划过画布的同时,夹带着心理意识上的转换,从而在运动的过程中注入偶发的元气和蕴籍;与此同时,利用自身本能的表现,使作用力与反弹力贯穿其中,从而形成了力量与节奏,并达到结构间的平衡与拓展,使作品中产生和弥漫出了一种矛盾冲突与心灵碰撞的视觉愉悦(参见《蔡小华自述:《呼吸是我的生命常态》》)。“韦曲变法”期间,他把这个过程被推向了一个极致的状态,即:效果不理想,绝不收手。正所谓“语不惊人誓不休”!而在这个过程中,作者自身的行为、动作如同是献身,整个过程亦如同是修行,要完成的那个艺术——就如同是宗教性的神!所谓的累积和沉淀,实质就是要把肉身行为(呼吸及生命的存在)得到锤炼和升华,使之成为一种纯粹精神的存在-一种终极性追求!
为什么,国内的有些人采取了类似的方法,却出不来蔡小华目前作品中的那种气息和魅力呢?答曰:火候和功夫不到。身到、手到、心到、“功到”,功到自然成。可这个过程也留下了一丝遗憾:整个过程都是由艺术家来独享的,读者只能是在阅读它们时,借助“格式塔”心理学原理,部分地“还原”并分享这个过程。而独享与分享之间便永远遗留着一种差异性(除非有一部分影像全记录,方能弥补其中的一些遗憾)。
材料与技法都是综合性的(蔡小华曾长期地试验这种综合绘画的方法)。不管是油彩、丙烯、中国墨、金粉……也不管是手绘、喷绘、滚桶、“煲浆”……皆可为他所用。材料和技法的唯一“上帝”是“效果”——艺术家心目中所要达到的那个目标。由于材料和技法的不同,也会在“效果”和风格上产生偏差,或是呈现为冷峻、沉郁、空寂、清雅,像月光下的湖光山色;或是呈现为响亮、明丽、温馨、高贵,像阳光下的盛装美人。不管是哪种效果,最终都达到了一个“总相宜”的平衡点。
其次一个关键是平面性与深度性的临界点把握。这个难度更大,也更能考验蔡小华的素养和才华。
所谓“彻底的平面性”曾是“美式”抽象尤其是“大色域绘画”的灵魂和支持点。在“彻底的平面性”中一切的符号都归于了“零”,且非此不能称之为“极简”。我们的古人云“大道至简”,简则体道。表面上看,中西艺术在“简约”性的追求方面,走到了一起。实质却不然!西方的罗斯科们最终放弃了一切(叙事、状物、符号),真正地走向了“极简”,也就是说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!于是一些中国艺术家蜂拥而至,步其后尘。反观我们的“大道至简”却总是止步于“似与不似”的铁门之前。如何去解决呢?在蔡小华看来,最好的办法是:把握它们之间的一个最佳临界点并把它营造出来!也就是说,要在“平面性”的“夹层”中打开一扇“门”,并把“灵魂”安放于其中!
于是,他一方面大踏步地冲向平面性的极致状态:在“多遍累积”的同时,使画面保持了应有的一种单纯性和简约性,摒弃了一切的累赘,包括肌理感、笔触感,让他们藏身于虚、薄、空、灵的效果之中;另一方面却借助过程中的“微颗粒”、“纤毛皴”形成了一个个的隐象(或称它为潜象)的新世界,把它深藏在画面的深处,使你既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受到、呼吸到,像产生幻觉一般,却又实实在在地不干扰,不影响整件作品平面性的事实存在。所谓的“临界点”便出现在了这里!
如此一来,所谓的“平面”似乎消失了,与此同是,又生成了一个动态性、生成性的系统。有必要在这里强调一下:在大的格局布置上,蔡小华尤喜欢用联画的方式,三联、五联、七联、九联等等,其中的原理是相通的。一个好比是“内循环”,另一个好比是“外循环”。正是在一个新的系统之中,也才有了呼吸,有了弥散的光,有了“动静”,有了音符和乐感,有了生成、乃至毁灭的过程,仿佛就是那个宇宙(不管是大宇宙还是小宇宙)本身,深邃而精微,开放而包容...也可以说,这是千年以来“气韵生动”文脉在现代意义上的一次真正的再生!
正是这个隐象(或潜象)的营造——而这也是蔡小华“韦曲变法”的最大秘密!——才使得视觉的存在性意义超过了观念的突破性意义。同是也使得他终于摆脱了罗斯科们的纠缠,并终结了一个“平面性的神话”,从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东方性创造,一个堪称伟大的中国个案!
蔡小华今天所取得的成就,对他父辈来说,乃是一种大孝;对于一个民族和文化的振兴来说,乃是一种大爱!
此孝,此爱,必将永存!
2014.7,完稿于南京·草履书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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