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能在这里跟大家谈谈小华的画，我很高兴。我和蔡小华的相识只能用奇遇来形容。自我2010年跟蔡小华认识，到今天《非色》画展的举行，直到现在跟大家在这里谈他的画，都令我觉得不可思议。

　　小华生在西安、长在西安，我也是生在西安、长在西安，但直到我认识他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，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家族。更为奇怪的是我和小华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——电影编剧芦苇。我跟芦苇认识十多年了，而芦苇跟他们家交往了四十多年，但是芦苇也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小华，所以当我发现他时，对西安有这样一个画家感到非常震惊。

　　蔡小华是一个奇迹。我们之间的交往是一次奇遇。

　　我是北大物理系毕业的，后来留美学习生活多年，涉足多种学术门类，包括东西方艺术史研究、东西方电影史、俄罗斯文学研究等领域，著书立说二十年……总之背景庞杂，既不是专业的策展人，也不是专业的理论家，也不是专业的艺术史研究者，但我做什么都希望达到专业水准。我请来的嘉宾朋友们，有出版界的编辑，有画家，有电影人，还有漆器大师、紫砂大师等各个领域的朋友。他们的身份背景展现了我的知识结构。他们都出现在小华画展的开幕式上，十分难得，对我别具意义。

　　在我眼里，艺术无论古今、东西，也没有现代艺术、当代艺术之分，也没有艺术和工艺品之别，只有我喜欢或者不喜欢、看重或者不看重、好的和不好的两种，没有人为的条条框框。我选择这些人是因为发自内心喜欢，当选中他们之后，我往往能发现其实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。

　　二十年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，我发现了一个英国的画家——弗兰克·奥尔巴赫。那是1994年，至今已经二十年了，当时我在斯坦福大学选修艺术课，学了油画、艺术史、雕塑，包括当代艺术等课程。有一次，我见到一个同学拿了一本画册，这是罗伯特·修斯撰写的《弗兰克·奥尔巴赫》，1990年版，当时一看到该书的封面我就非常兴奋——因为我在美国一直关注艺术、学习艺术，但有很多困惑：什么是现代艺术？现代艺术和传统艺术是何关系？在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已经走到极致的情况下怎么往前发展？怎么发前人所未发，同时又一种传承关系？当时我作为一个学生，就有这些疑问。

　　我所看到的美国艺术，包括二十世纪50年代、60年代的波普艺术、极简主义等等，还有二十年前的美国“当代艺术”，没有一个令我满意的。虽然我只是一个学生，但看了他们的原作，却都不令我满意。但是奥尔巴赫的画的印刷品就让我怦然心动。这个画家几乎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和困惑——他的东西非常传统。我一眼能看到他的画和伦勃朗、德加这些古典大师、现代主义大师的关系，同时他也是当代的，不可能想象伦勃朗时代、德加时代出现奥尔巴赫。他兼容传统和现代。从那儿以后，我开始研究奥尔巴赫。

　　1998年我在国内出版了《西方现代艺术批判》，第一次向国人介绍了奥尔巴赫，2003年，我千方百计在中国出版了罗伯特·修斯的奥尔巴赫传记的中译本，改名为《弗兰克·奥尔巴赫——素描大师的成长》，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。这本书的出版经过了很多的波折。我从1996年回国就向国内很多学者、出版社、画家推荐奥尔巴赫，但是没有引起重视，直到2003年，由当年的中青社社长胡守文先生拍板，才终于出版了，但只印刷了3000册。他现在已经退休了，没有他的魄力与眼光就没有这本书的出版。我不但是翻译，还为中国读者写了中文序言，为可能的西方读者写了英文序言，实际上是给奥尔巴赫本人看的。我和奥尔巴赫的相识也是奇遇，他看后非常感动，专门为中文版写了简短的前言，对我真正理解他的艺术表示感谢。

　　此书出版之后，我一直在关注东西方艺术，但是没有碰到非常让我满意的中国画家。

　　2010年我回西安，在一个朋友家里看到了这本黑皮画册，我很吃惊，因为这个画家的抽象画在国内达到了一流水准。这是谁？这样一个抽象画家，我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、人也没有见过。当时朋友说这个人是芦苇的好朋友，他们认识很多年，都是西安生、西安长。我大吃一惊，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画家。在几次失之交臂之后，我终于在蔡小华的画室里见到他，他把所有的画都搬出来一一让我看——这是继奥尔巴赫之后又一个让我感到如此震惊的当代画家，他的画连通了古代与现代，连通了东方与西方，他是一个世界级的大师。我对他当时的原话是“你是一个世界级的大师”。

　　从2010年到现在是我深入研究蔡小华的一个过程。他的画表面上和奥尔巴赫大相径庭，但深究起来，他们的成长过程、艺术风格之间则有不可思议的关联。

　　身处当代，我们现在又有很多困惑，艺术往哪里去？当代艺术多元、混杂，几乎没有任何标准可循，也无从判断优劣。那么，什么是好的艺术，什么是不好的？当代艺术有何标准？需要标准吗？

　　这些疑问和二十年前我刚涉足艺术领域时一样急迫、一样难于回答。但蔡小华的画可以启发我们，去找寻这些新的标准……

　　首先，他告诉我们什么是一个真正画家的成长过程，这个过程无论对古典画家，还是对现代艺术大师，还是对当代艺人都仍然适用——它是漫长的、一点一滴的。这在过去是一个常识，但现在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。二十年前，我读过一本关于林风眠的书，上面说艺术家的成长就仿佛蛹蜕变成蝶。这个比喻现在很少有人用在当代艺术上了。真正的画家都要经过这个蜕变过程，都是大器晚成的。蔡小华至今默默无闻，也说明真正的艺术被人认可也需要漫长的时间。

　　其次，小华的画没有中国符号，但是有东方精神。过去几年在世界平台上活跃的当代中国艺术家都有一张“中国脸”、廉价的“中国脸”，这个大家比我更清楚。当代艺术因为披上政治化的外衣而变得不纯粹了。小华的画没有这些符号，他用的是国际语言，但他有真正的“中国精神”，这是真正的当代精神，他的画才是真正的当代艺术。他是最纯粹的一位画家。

　　还有，在这个时代里，我们也要重新审视对工艺品和艺术的划分和区别。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，他非常害怕作品被人称作工艺品。其实，无论奥尔巴赫、蔡小华，他们的作品都告诉我们：材质和手艺仍然是艺术的根本。无论是当代西方油画大师，还是中国的漆器大师、紫砂高手，他们对材质的重视和开掘，都是相通的，他们作品无论外貌如何不同，是否有实用功能，但给人的美感、那种文雅的涵养，都来自于他们通过手艺来征服材质、或者叫媒介的功力。在当代艺术中，我们如果可以包容杜尚所谓“现成品”，而不能兼容工艺品，那就是一种虚伪和狭隘。

　　蔡小华的可贵也在于他对绘画材料、工具的探索，不但其深入和持久超过同辈艺术家，在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上也更为深入，与西方艺术的的关联之深刻，也可以使他与西方当代油画大师相提并论。

　　蔡小华是一个奇迹。我能同时发现奥尔巴赫、蔡小华，并且论证他们的深入关联确实是一次奇遇。

　　这也许是一种预示，说明东西方艺术的相通相融已经深入骨髓，也是人类艺术进入一个新时代的象征。谢谢大家！